你是谁

一首很长的诗

   



        夜降临了,由东至西,朝阳升起的地方现在孕育出黑暗。夜色宁静,它的沉默的黑暗一点一点地渗透进空气,缓慢地,不可阻挡地,终于触碰到了你的窗台。秘密的深蓝的黑,敲打你的隔音窗户,怀着火一样热切的夜风的脸颊紧紧地贴着你的没有温度的玻璃。你正在山岗眺望远方,你正在小巷里东奔西跑,你正在一盏温馨的橙色吊灯下与家人共进晚餐。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你,而唯一的你在此时起身,肩膀和腰因为长时间的伏案而像干瘪的稻秆一样咔咔作响,你拖着步伐前进,走到朱红色的门边,啪的一声点亮白炽灯。苍白如死尸的灯光斩破黑暗,深蓝的黑变成了黑,夜色退到窗外,哀伤地、热烈地凝视着你,凝视着你的脊背,凝视着你麦色的憔悴的侧脸。

        可是你对它视而不见。

        文件摆在桌上,与家人的合照一并摆在桌上,我的视线轻轻地滑开。我与你说话,你不理会,于是我比窗外的夜更黑,更深沉。我在这间十个榻榻米大的棺材里踱步。以你的座位为中心,正对面的墙壁上左右两边排列着先代的照片。我注视着你的那张照片,你与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别无二致,一样的死气沉沉。你金色的干草般的头发使窗外苦等的夜色开始衰弱。我见着它一开始是个春风得意的青年,过了一会儿,它成了焦灼不安的腹痛似的少年,后来它像一名身患不治之症的病人,现在它是一名老人,它满怀哀伤地望着你。

       有些夜晚,你不像现在这样绝情。我们漫步在夜色弥漫的大街小巷,像孩子似的嬉戏打闹。你说我,已经三十五岁了。我说你,也一样。温柔的夜色尽情爱抚着我们,你呼吸了夜的空气,好像在身体里长出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。野猫蹬掉了深巷里的垃圾袋,发出刺耳的嘶吼。我说,夜多么像那个男人啊,他总是站在黑暗里。你说,是的,是的。你说,别说了。我说,好的,好的。我说,我们再在夜里走一会儿,别那么早回去。



       你总说夜晚使你消沉,你喜欢夏天多过冬天,你希望白天多过黑夜。你会有更多的时间工作,更少的时间与人谈心。你变得沉默,双眼像夕阳坠入海平面,后人会说此时的你正值年青力壮,而我心里的你却早已老去。

        不,你和我两个人在深夜的办公室相处时,你说,那个追求自由的人是你,我则属于这里,这间火影办公室。我说,不,这里不是办公室,这里是监狱,你是名服刑的犯人。你有些恼火,争辩道,这只是你狭隘的观点,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渴求自由,我呢,我明白,我自己更想被爱,被需要。

        千千万万支手拉着你,不让你跌落悬崖。你睡在百合花瓣中,像救世主一样伟大,像圣母玛利亚一样纯洁。你是一只迎接春天的鸟,挥舞着翅膀在空中盘旋,天空如此苍白、广阔,而你,显得那么渺小,可是你已经是你的族群中最大最雄伟的那只鸟了。

        沉默片刻。

        我说,你忘了吗,我和你一样渴望爱。

        我说,不,我比你还要更加——更加地渴望爱情。

        你说,我知道,我知道……别说了。

        我说,我知道你不好过,我认识你许多年了,我明白,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。

        你说,对不起。

        我说,我今晚要去见他。

        你看着我的眼神带上嫉妒。你沉默了许久,接着说,我拦不住你,是不是?

        是的,我的朋友,你知我甚深。我说,用眼睛说,你知道我会穿过整个世界去寻找他,就像你曾经做的那样。我该如何告诉你,你属于整个世界的时候,我只属于他。

        我坐在一张沙发上,手边都是散落的文件。办公室杂乱无章,我的声音遥远而模糊。我看向窗外,夜色越深,便越显得沉默。歇斯底里并不是一个人最绝望的表现,沉默才是。此时,我不想像你一样关心在夜里安眠的人类,我只想关怀这孤独的被你赶出房间的夜色。




        他睡在林间小屋,那栋有些破旧的屋子是猎人的临时住所。床板腐烂又僵硬,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一堆干柴和一张结了蛛网的桌子。这个夜晚他还算幸运,有时我发现他必须睡在肮脏的野外或潮湿冰冷的山洞里。他过着野兽一般的生活,但我却觉得他的选择格外有魅力。

        从我踏进房间的那个瞬间,他就明白我已到来。他从床上坐起来,他身上披着的长长的黑袍从他的身上滑落到一旁。月亮从乌云后显出了身,洒下万顷的银光,也将窗边的他拢了进去。我惊奇地注视着他的肩膀,不知道为什么月光能像银子一样闪闪发光。

        他启动双唇,呼唤我的名字。

        他问我,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?

        我站在门边,看着他就像看着梦幻。月球是片温室花园,夜来香全部如同今夜耀眼的月光一样绽开了。此刻我们不是站在一片冷漠的树林间的猎人小屋里,而是站在我的心上,而且还是我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。

        他问我,你来找我有什么事?他听起来有些紧张。

        这里有点闷,我尴尬地扯了扯领子。

        他说,哦,我不这么觉得。他又说,但我们可以出去散散步。

        我走在他后面,看着他的背,他右手臂的布料柔和地悬在他的身侧,他漫步时,脚下的枯叶奏响动人的音乐。我走到他身边。我与他说了些什么,他又与我说了些什么,这些全都不重要。重要的是我们肩并肩走在一起,他的手臂偶尔会碰着我。在他身边我总像个小孩,对世间的一切都感到惊奇不已。

         一阵风拂过林间,树叶摇动,婆娑作响,月影在我们身上重重叠叠。我好想抱着他跳进另一个世界,谁都不再认识我们,然后我们就以新的身份开始生活。我知道他会抱怨,他会说我做事不经考虑,诸如此类。但他最后会原谅我的。

        “听到了吗?”

        我看着他,问:“什么?”

        他笑了笑,头发飘起来遮住月光下闪闪发光的白皙的脸颊。他说:“有一阵风吹过了树林。”

        我恍然大悟地说:“啊。是。我听到了……”



         我又回来见你,当月光普照大地时,你却在睡梦中流浪。你没有回家,而是睡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,像他一样盖着长袍。有时你们像一对双胞胎,像一个人站在镜子前,唯一不同的只是你们袍子的颜色——一个是白,一个是黑。

        我没有管你,我的朋友。我坐进火影专属的你的靠背椅,柔软的皮革将我整个人裹了进去。我陷入了甜蜜的恋爱。你坐在这张椅子上,你考虑的是整个世界,而我坐在这张椅子上,满心只有他。

        因为你睡着了,终日劳作的灯泡也熄灭了。没有电流的滋滋声响,今夜是多么宁静。夜的黑终于走进房间,它像疲倦却有礼貌的绅士,不像你口中的洪水猛兽。

        它走到你身旁,伸手抚摸你长了皱纹的脸颊。你睡得更香,因为它是那么同情你、怜悯你,尽管你对待它就像对待你的敌人。

        当它用夜晚的魔法缝补你的身体,我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散步中,我品尝着尚有余温的记忆,在脑海中再次见到他的笑容,就像一个没有牙齿的老人舔着糖果。我身边的一切都在奔跑,天空中的流云在飞向另一个村落,月光像水一样旋转,而你,你也在睡梦中,意识就像奔马飞驰在夜空之中。整个世界都在变化,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?

       渐渐地,夜色变得稀薄了,像一名快窒息的溺水者。东边势不可挡地升起崭新的圆日,白昼驱散了黑夜,就像当初黑夜对它做的那样。东边的天空染上了一丝金光,昼夜相交时产生的雾气渐渐消散了。我的指尖潮湿,就像一只蝴蝶四处飞舞。你清醒了过来,张开惺忪的睡眼,像一只疲倦的雄狮,你苍白的蓝色双眼凝视着遥远的太阳,仿佛在思考那是什么。

        你的眼泪滑落得那么突然,就像单纯的两道水痕从你的蓝色眼睛里滚出。你用流着泪水的双眼看了看我,似乎在对我道歉。

        我望向冉冉升起的朝阳,看到了他沉默时的侧脸。



        他来了,他披着一身夜色走进了你的办公室。他看到了我,而我在四目相对时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,用我全部的心灵直接看着他。他的眼神时那么清澈、与世无争。他对你说话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地落在我的耳畔。

        “鸣人。”

        我就站在一旁,开始装模作样地收拾起你的文件。你有些责难地瞥了我一眼,因为我从来没干过这件事,所以把你的东西都混在一起搞得一团乱。

        他说:“鸣人,你现在连在办公室也用影分身吗?”

        你说,支支吾吾地,他帮我整理东西。

        我说,两个人办事又快又方便。

        一个用来办事,一个用来想你。

        我想,真是完美的分工。



       你在一个平凡无奇的下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。

        那是一个普通的,没有任何叙述必要的下午,太阳乏味又单调,一如既往地从东滑落至西。你在批改文件时突然抬头,一股焦躁在你的腹部孕育,折磨着你。你从靠背椅上起身,腿脚又麻又软。你像个初次走路的婴儿一样踉跄了一下。你看了看自己的双手,那双你看了几千次几万次的没有任何异样的手。你突然意识到了,又悲哀又可笑地——你发现你的每一个噩梦都和他有关,你记得他身上的气味,知道他说口头禅的表情……他的一切如此清晰地在你的面前呈现,而你就像婴儿一样睁大双眼。世界突然在你眼前苏醒,有了生命,有了眼泪。 

        当晚你解除影分身时,我仍然出现在你的面前。我说,你至少需要一个人来帮你分担。

        你看着我,过了很久。

        你说,这件事是我们的秘密。


标签:鸣佐
评论
热度(42)